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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港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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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1 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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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港老街其实只是我记忆中的一条老街。

   不去新港老街已经好多年,关于它的记忆也逐渐被岁月销蚀的支离破碎,原本以为通过万能的百度,总能找到一点关于新港老街前世今生的踪迹,结果还是让我失望,叫新港的地方太多了,但没有一条是关于我记忆中的新港老街。
关于新港老街最早的记忆来自于父亲的口传。口传中的新港街远非新港老街的最早,那时的新港老街已经一片繁荣,大约不到两公里长的“L”型街道两边商铺林立,澡堂药店戏院窑子应有尽有,其热闹繁华即便当时的靖江县城或有不及,在一些当地老人的描述中新港老街曾被冠以“小上海”之称。灯红酒绿中的新港老街明娼暗妓远近闻名,一首流传于新港周遭的民谣为证:
   新港石头街,
   十个九个歪,
   一个有点好,
   床下拉出和尚来。
   民谣肯定有夸张的成分,但娼妓之多可见一斑。同时这首歌谣也道出了新港老街另一个特点——石头街,老街的街道均是石头铺成,大约三米宽的街道中心铺着一块块四方的石头,石头并非一色,最多的是麻石和青皮石头,岁月雨水的侵蚀、行人步履的踩踏将这些不知何年铺就的石头打磨的光滑而圆润,每块石头差不多将近一米见方的样子,街道两边几乎都是青砖白灰勾缝的房子,临街的一面一律都是那种落地的衫木门板,门板是一块块拼插上去的,门板后面通常写着那种大写记账的数字,店铺门口有排水的沟,排水沟和中间整块的石块之间用碎石铺成,虽也有高低不平但也还算平伏。
   老街的背后枕着一条半圆形的深潭——龙潭,龙潭水深且清澈,水底不像普通河床都是泥土,两边能用脚踩到的地方都是一种类似砂石样的土壤,这种罕见的河床或许缘于一个传说,很久以前一条龙从新港掠过的时候不小心龙尾在大地上扫了一下遂留下这半弯的水,于是百姓以龙潭称之,龙潭水面大约数十米宽且直通长江,日本人的小火轮自长江直接靠泊在老街之后,水运十方方便。
   鉴于新港的繁荣和发达水运,侵华时期的日军选择在新港驻扎,驻扎规模不大,在新港仅仅派驻了一个班的士兵,如按抗日神剧里那般光景,这一班鬼子给民兵武装塞牙缝都不够,可惜在老辈人的记忆中并未听到多少乡人反抗的故事,当然也没有太多鬼子作奸犯科的恶行留下,以前曾听说过有次鬼子在一个腊月天将一户婚娶人家挂在大门外钩子上一篮猪头肉偷回去吃掉了,这户人家当然不敢追究,自认倒霉罢了,那一篮子猪头肉也非几个鬼子能够单独对付,自然有另外的中国人帮着做帮着吃的,初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是很为这些旧时的新港乡邻不晓民族大义感到羞辱的,这不是典型的助纣为虐么!这样看来这班鬼子和当地民众似乎是相安无事的。
   后来又曾衍生出另外一个传说:这一班鬼子回了日本,其中出了个首相,回忆起当初在中国驻军地新港那段难忘的时光,同中国建交时特意提出想故地重游一下,可惜当初的新港已破败不堪,中国政府嫌丢不起这个脸,居然将这位首相忽悠到天津新港去看了一通。
   “要是真将这位首相带来看看,新港借这个机遇该建设的不错的吧!”说这个故事的人一脸遗憾,我也跟着遗憾。
   根据描述,这位首相似乎就是一九七二年和中国建交的田中角荣了,可惜在网上查查,田中虽然参加过侵华战争,其足迹仅限于黑龙江,干的差不多也只是后勤而已,这个故事最大的破绽之处就是忽略了一个能做到日本首相的人的智商,即便都叫新港容易混淆,但是天津和江苏的地理位置岂止天壤之别,能做到日本首相的田中是断断乎不会搞错的,据我猜想肯定是乡人以讹传讹一厢情愿的臆测而已,可算如今抗日神剧的早年范本了。
   新港老街西侧有所学校,学校的历史并不太长,新中国初期人口膨胀时期的产物,从小学到初中一应俱备,现在又式微到只剩小学了。我小时候就读于这所学校的时候新港老街尚没有颓废到现在这个地步。官方的派出所、粮管所、一所有着两个赤脚医生的诊所、百货店还都有,肉案也有几个,另外还有理发店、街头的什杂店,还有一个说不出是什么名目的店,但对我们的诱惑却是相当的大,这店偶尔仅卖点熟红薯、红薯干和炒花生什么的,其他并不见什么物事,放现在或许能摊上个休闲食品的名称,那年头汤汤水水能吃饱肚子就不错哪有什么钱来休闲,所以从来也没有买过,间或被冒着热气的红薯吸引了在附近转悠了几次。
   逢到节气的时候新港街还会有段时间不长的早市,附近的农民将自己生蛋的鸡鸭或者河沟里抓的鱼,地里的一些蔬菜拿到街上卖,客户也无非那些住在巷子里的街上人罢了,人流不多,自然无法恢复昔时的繁荣。那时新港街没有饭店,曾经有一个存在时间不长的小吃店,专卖馄饨的,挂在外面的木板上用毛笔写了价格:肉馅二毛五一碗,菜馅一毛五一碗。现在听起来便宜,对于当时每日收入不过数毛钱的乡人来说花两毛五坐这里吃碗肉馅馄饨实在是件太奢侈的事情,贫瘠的土壤里并未生出如今土豪级别的人物,于是路过那里的时候总见着老板一个人冷清的坐在屋子里,不久之后便关闭了。
   记忆中新港老街靠近龙潭的地方有个豆腐作坊,从街道的某个弄堂进去不远,三间砖木结构的房屋,没有工业化的机器,一切都是手工,少年的我好奇的打量着里面的蒸屉,滤布,石磨,凭着父亲国家户口的供应券每块豆腐只要二分半钱的价格,这个价格只相当于正常购买价格的三分之一。豆腐作坊并无专门的门面店铺和售货,忙碌着做豆腐的两个老头看到我这小主顾上门,总是将热气腾腾的豆腐小心的搬到我的竹篮然后一再叮咛竹篮不能斜挎,路上需要小心,于是就两手僵直轮换着一路拎着滴水的豆腐到家以致两臂酸麻,中午的红烧豆腐自然是那个年头难得的美味。
   新港老街南侧进街处有一杂货店,店不大,在那物品匮乏的年代无非卖点必须的生活用品:散称的淡黄色的粗盐,散打的酱油、醋和薯干酒,火柴,砖块一样的光荣牌肥皂,半斤或二两五一瓶的白酒,记忆中白酒瓶子上总印着“乙种白酒”的字样,不知道算品牌还是商标,常见着好酒的一些人买了瓶这样的白酒坐在柜台外就着一个脆饼一边喝着一边和店主闲聊,不多久酒和脆饼就化作肠内物事,那时候还不知道有鲁迅,或许知道有鲁迅却还不知道有孔乙己,但这杂货店自不能和咸亨酒店比,它仅仅经营我上面说到的一些东西,而这些能够站在柜台外就着脆饼下白酒的人到也非孔乙己的落魄所能比,据我现在推测不外乎两类:一类就是家里条件稍许好点袋里略有些闲钱的,另一类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
   杂货店还有一件重要物资,那就是点灯的洋油,那时候我们叫它火油,整个农村基本上就靠着它照明了,我们一家子兄妹数个,无一不是凑在火油灯发出的昏暗灯光下完成的作业,而母亲同样凑在比我们离得更远更为昏暗的余光中衲着全家人一年的鞋底。
无论是火油还是火柴,这些都是凭证才能供应到的物资,离开这间杂货店别无去处可买,于是这间杂货店因了能够供应这些需要凭证供应的物资而变得正规和不寻常。哦,说到现在忘了介绍这家杂货店的店主了,店主姓张,一个稍显矮胖的白肤老人,年纪差不多六十岁左右,我们都叫他张老老(靖江人对爷爷的称呼,和东北人的姥姥两码事),记忆中并不知道张老老是什么地方人,一直就见着他一个人守着这店,从来没见过他的家属或者儿女来过,而店后面就是他睡觉的床铺,一直奇怪,这样一个看似就是张老老私人的店缘何能够经营那些需要凭证才能供应的火柴、火油?要知道在八十年代前的中国压根没有个体户一说。
   因为离家较远,学校又在老街后面,于是这些紧缺的物资便都由我们顺道采购回去,从家里来的时候将空瓶放在柜台一边,放学回家经过小店的时候带回去,因为经常这样的采购,张老老对我们都很熟悉,有时候即便不小心将要买的东西放在杂货店忘记拿了,过去几天也没什么丢失。有时候下雨天或者冬天下雨解冻的时候,因为土路的泥泞,我们一行几个常常会绕路老街,喊着整齐划一的做操口令,将高筒雨鞋在老街铺的整齐的石块上蹬的山响,常常便有街边铺面里伸出个脑袋说一句:这些讨债鬼又笑着缩了回去。我们得了鼓励似的蹬得更响,想象中当初小日本经过这片石头街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这般。
   夏天暑假的时候,我们会将在长江边摸的一些虾、蟹,拿到新港老街卖了换点零花钱,通常就选在张老老的店外,不好意思往外招呼的时候,张老老穿着一件圆领白汗衫,一手摇着蒲扇就帮着招呼,有人买就帮我们称一下,也不收取称秤的行费,有时候卖不掉的时候我们就送点给他,多是一些蟹,他也不推辞,也不要多,一两只蟹而已,用水煮了,就着散称的薯干酒,慢慢的用铁针剔了吃,后来知道他这样吃蟹的方法回去和家人说了引起好一阵惊讶:果然街上人没事,花细冒功夫吃这个,喜欢吃下回多给他两个。可是下次给他他也并不多要。
   关于张老老和他的杂货店的的后来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因为初中以后就不在新港后面的学校读书,据说是年纪大了驾鹤西去店就关了,而前面提到的百货店、派出所、粮管所要么迁出,要么不复存在,而新港后面的龙潭也因为新港船厂的扩张而被截断,变成了靠着涵洞和长江相邻的一弯孤月,无论是路过或者购物几乎都不用绕过新港,于是印在我脑海中的新港就一直还是当年那般模样。
   新港老街,一个偏居靖江东南江边一隅之地的小街,一个曾经无限辉煌过的繁华之地,度娘也读不出它的源头和沧桑,如今空留洗尽铅华之后的落寞,不知何年铺就的石头街道用那被岁月侵蚀的旧痕无言诉说着这百年的沧桑,无人知晓又无人能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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