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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酒的舅舅 秦进 舅舅走了。 母亲在电话中哽咽。 噩耗传来时，我正在郊外踏青，油菜花开于三月的春光里，一片金黄。乍暖还寒，一阵冷风吹蹙我的眉头，我一阵心悸，无心赏景，脑海里全是舅舅的往事。 记忆中的舅舅高高瘦瘦，脸长长的，眼睛不大，但有神，嘴是微瘪的，从我记事起，他就戴着一副眼镜。舅舅十分注重形象，头发向后梳，任何时候都一丝不苟，胡子不经他同意，是不会长出来让人看到的。舅舅风度翩翩，是个有气质的人，他的字和文章俱佳，是远近闻名的“秀才”。只要他套上一件长褂，就是一个从旧书里走出来的文人！ 俗话说，外甥不离舅家门，人家都说，我的外形和气质跟舅舅一模一样，只不过我的脸大一点胖一点。其实我的艺术天赋也是遗传了我舅舅的，他从小对我影响就很大。 舅舅不苟言笑，看上去比较严肃，所以我们外甥都很怕他。小时候，我们只要去，他就会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吟诗，叫我们也跟着背，这个时候，舅舅是很和蔼可亲的。舅舅家里书很多，我7岁时，有一次看到一本《中国古代科学家》的连环画，我就偷偷地拿回家看，舅舅知道了，对我说，不能偷偷拿，要跟他借。我小时候文静嫩生，不爱叫人，有一次，舅舅跟我说，要胆子大一点，你下次要是叫我一声，我就奖你多少钱。后来那次我真的大声地叫了他，舅舅深感意外，非常难得地呵呵大笑起来。三年级时，第一次翻老屋，舅舅送了一台“红梅牌”收音机，我爱不释手，从此成了我接收新知识的源泉。 舅舅的字，尤其是仿宋体写得非常好，单位上的标语、会议报告都是他写，舅舅经常让我帮他誊报告，他念我记录，锻炼我的文字。上初一时，有一次我看到舅舅的明信片，上面的字仿佛印刷的一样，我崇拜极了，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练字，我现在仿宋体以及书法的功底就是源于舅舅。 舅舅在生活和工作上也很关心我。小时候家里穷，舅舅条件较好，记得初二时，舅舅来我家，看到我的鞋子很破，就带我到商店里买了一双新鞋子。有一次，我读到舅舅写给母亲的信，信中他对母亲说：暂时苦一点没关系，等孩子大了就好了，要充满信心。同时督促母亲关心我和弟弟的学习成长，吃饱穿暖，努力读书，字里行间充满爱意，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朴实的言语我至今记忆犹新。 毕业了，舅舅还为我的工作奔波操心过。有一次我去他单位，他特地在办公室准备了笔墨纸砚，叫我当场展示才艺，我书写了一幅《枫桥夜泊》，舅舅把我的字拿到各个科室去，逢人便说这是他外甥写的，比他水平都高。舅舅的提携和鼓励也是我在艺术道路上探索和前进的基石。 逢年过节，舅舅最欢迎的礼物就是我们送的酒，可以说，舅舅最大的爱好就是酒，嗜酒如命，说酗酒也不为过。只要是酒，不管好丑他都喝，他对下酒菜的要求很低，一牒花生米、兰花豆即可，他酒量有弹性，但一日三餐必喝。他说过，没米可以，没酒他情愿死。一杯酒和一杯水，他三米之外就可以分辨。他自比李白，旧式文人的一些缺点他都有。 舅舅是性情中人，别人是借酒消愁，舅舅是借酒骂人，给我印象最深的的形象就是边喝酒边骂人。他骂人不分亲疏，不留情面，哪怕刚认识的朋友，很多次众外甥都被骂得直哭。搞得舅母和外公连哄带骗，为他善后，所以从小一听到去舅舅家，我们就头皮发麻。外公对我们非常疼爱体贴，我最反感的是他骂我外公，只要三两黄汤下肚，就会开骂，但不喝酒时，他又会跟外公、跟被骂的人勾肩搭背，嘘寒问暖，这时的舅舅是最可爱的。 也正因为他口无遮拦，言语不羁，一般人无法理解他嬉笑怒骂的“境界”，所以舅舅在单位上总是遭受嫉妒和排挤，在家庭里、亲戚间不受欢迎，事业、亲情受到很大影响。年纪大了，他喝酒依然不减当年，最近几年，他几次喝得脸上铁青，喝得不消化，肚子胀得像“铁炮仗”，卧床多日，差点送命。舅母经常把酒和酒具藏起来，不管藏在哪里，他都能找到，鼻子比狗还灵敏。全家反对他喝酒，经常为此吵架，舅母有时无奈地哭着说：看你把自己都喝掉了，把亲戚都喝没了，但舅舅依然我行我素。我知道舅舅内心有各种苦闷，加上怀才不遇，众叛亲离，只能用酒来麻醉自己，越喝越压抑，越压抑越喝，坠入酒缸不能自拔。舅舅是我人生的一面镜子，所以我自己烟酒不沾。 舅舅走了，一个嗜酒的舅舅走了。舅舅的事还可以写很多，可是，抚今追昔，顿觉回忆实在是件痛苦的事。 由于上辈的恩怨，舅舅并未出席我的婚礼，舅舅和我们的往来也中断了好长时间，这是令人遗憾的。当然，舅舅已驾鹤西去，人死为大，他在亲情上的“债务”也就一笔勾销了。 舅舅走了，这个世界上，我再无舅舅了，让人不胜唏嘘。 一杯酒打碎了，一个生命枯萎了，消失在这个生命开始发芽的季节。原谅外甥人在旅途，不能回去送行，只能采上一束金黄如菊的油菜花，再洒下一杯薄酒，遥寄哀思！ 一路走好！舅舅，我嗜酒的舅舅！ 3月12日凌晨 于 寻之斋 ————————————————————————————————————— 秦进：中国独立诗人，历史学者，笔名寻之、寻云、横秋。 广东作协会员，出版作品多部。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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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3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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