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又见八月

      上班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告诉我明天“立夏”，早上起来不要忘了煮鸡蛋吃，末了还叮嘱我一句，按靖江习俗最好放点甜菜叶。

      还好小时候受到母亲的耳熏目染，还知道甜菜是什么样子，不然我只会偷懒煮点茶叶蛋了。母亲总是这样细心，大大小小的节气家里该做什么，提前准备点什么她都早几天告诉我。我素来对这些琐事不放在心上，但过后忘记不做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小时候弟弟幼小身体瘦弱，母亲对他的关爱自然多一点，但我一度以为那是母亲“重男轻女”的表现，尤其是在无论是我犯错还是弟弟犯错首先都将我“教育”一顿，甚至还要受皮肉之苦后，我更加坚定了母亲她就是偏爱弟弟的念头，甚至有了我究竟是不是她亲生女儿的想法。长大后渐渐明白我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尤其在我结婚成家也身为母亲以后，才明白天下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只是爱的表达方式不同。

      很多年前我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北方小镇工作，初入陌生的城市，有点彷徨也有点无助，无论我以前多么独立和顽强，那也是在母亲的羽翼下，不管刮风下雨只要母亲的一声召唤我就能马上回到她的身边。而隔了千山万水之遥，对母亲的影像渐渐模糊起来。不久后的一个晚上我半夜突发高烧，想喝口水都无法动弹，身体上的疼痛和思念家人的苦楚让我无助地嚎啕大哭。那个夜晚成为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夜晚，一个人躺在床上流着眼泪，看着窗外冷冷的月亮，没有温暖，无法倾诉。

      感觉成年后的我对任何事都变得更加敏锐，尤其对于感情，多少次我感觉到痛苦或者彷徨时，很多时候想到最多的是希望能像小时候那样被母亲紧紧抱住，就算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只要能触碰到母亲的身体，感觉到母亲熟悉的气味和那份温暖便足以。大概我天生就是不善于用言语表达自己的人，最后只能遥遥凝望。

      在外工作半年后回家探望母亲，女儿也尚年幼，一直放在母亲身边照顾。因一些琐事母亲对我诸多抱怨，我对工作离家太远不能照顾孩子也心烦意乱，不顾母亲反对加上天生的执拗便将孩子放上车座准备离开。母亲一个箭步冲到院子里将围墙门狠狠关上，一边数落着我一边泪如雨下，无非是辛苦为我照顾孩子这么长时间，刚回家罗嗦我几句我就给她脸色看，况且我也是有婆家的人也不管不顾的，她心有不甘，就算说我几句也是应该的。可惜那时我怎么能了解母亲的心意，我也流泪，不过不是为母亲对我的心疼，而是埋怨命运的不公，没有给我一个平安稳定的工作环境，不能享受安逸满足的家庭生活。现在每每想起仍有对母亲的愧疚，那句说不出口的抱歉我想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用心偿还。

      母亲就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是一等劳力，后来有机会去工厂上班也是优秀的工人，退休回家一心一意照顾家人，给我们带来饱足、愉悦、温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劳任怨。在父亲病重时尽心尽力伺候他，让他走得没有遗憾。母亲的针线女红做的极好，小时候我和弟弟穿的毛线衣裤，直到我女儿小时候穿的戴的都是她亲手所织。现在母亲年岁已高，但每年冬天我还能穿上母亲为我亲手做的棉鞋，舒适、温暖、牢固，就像母亲给我无言的满满的爱，深深浸入我的身体，在体内生长、延伸、饱满。

      下班的路上，我买了一大棵甜菜，我想和茶叶一起煮，会更好吃点。再过几年，我也会这样嘱咐我女儿。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年少时情感的混沌像有野兽在心中四处乱撞寻找出口，岁月流转，渐渐停止漂泊的心，也像是河床卵石被反复冲刷后，呈现出一种温润和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