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夏雨

涅而不缁

看一本书，正如看一部人生剧场，观众期待烟火人间、饮食男女、春耕秋收、冬雪夏雨、虽然虚无，但过程或许就是故事意义的所在。
书本身的潜质是为了让人过瘾，正如经历一程丰盛自持的旅行、一次痛快淋漓的情爱、一场声色撩人的老电影。周庄云：“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很多的书，我们在文字的终结处回顾过往，才发现作者只求的便是这样空廖自足。这一段长情陪伴，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每个好书之人总有一段与书结缘的典故，对于书籍的钟爱，是年少的心，结晶出的第一颗糖果。我喜好书是继承父辈的习性，幼时家中三世同堂，居于南方小镇，父辈皆是教书先生，我的父亲现已是知天命的年岁，而立之年事业小成才娶妻生女，对我自是寄予重望。自我幼年嘤嘤学语起，便是退休的爷爷教导着识字习文，从《唐诗》、《三字经》、《论语》到《弟子规》、《大学》、《诗经》。那时年幼只知背其文，不识其文中意，现在回望过去，亲情环绕、与书为伴，真正是一段不谙世事的童年记忆。
青春期每个人大概都会寻找一个倾诉的对象，让心中的孤独和生理的突变得到慰藉。那时的我焦灼却无处遁寻，家中除却亲友陪伴我的便是那一屋子的书籍。家中的旧书房是爷爷一砖一瓦搭砌所得，老屋拆迁前家中藏书也已百本有余。古老的儒家说教之词能与青春期的对话着实太少。反而是《红楼梦》、《牡丹亭》、《西厢记》和三毛、张爱玲先生的小说更加贴近当时的自己。那些古典的、优雅的旧时禁书，宣泄着传统社会里的情欲、它们挣扎着抵制封建的压抑，似急切冲破突围的困兽，彰显一切精神与生理自由的定义。家中未拆封的《金瓶梅》是母亲在工作出差闲暇时于坊间淘来的。初三的暑假闲来无事，我便在家中的庭院里伴随蝉鸣声，拆开老旧的包装纸，看完那本删节版《金瓶梅》。这些书里的文字，让那个在青春期恍惚懵懂的我，拥有了一个饱满的心性，我想就是它们，颠覆了我的青葱流年。
在我还处于中学时代，学业的繁重压迫，让我只得在书籍中求得静默自知，那是时偏爱日本文学，钟情于这个渺小岛国的万种风情。喜读川端康成的书，倾慕他书中创造的女性，纤柔、充满风雅与逸乐，是一种深沉的时代哀乐之象。川端文学解读了日本传统的哀物精神，它的小说有着沉思般的安宁，如此的安宁只能在最智慧或者最悲伤的人心上印刻。《古兰经》中有述“品尝甜蜜的滋味是虔诚的一种表现”。因此阅读时人内心的轻盈端庄皆是书中故事沉淀后的归属，书，果真是修身养性之佳品。而这些则是我近些年才有幸悟出的。
在读书且有所领悟这一天赋上，我算是愚拙的，经历成年礼之后，才稀疏零散的感受到书的本真价值与其必存求生的信仰。在西方审美学中，静物是一个人对自我的关照和反省。书籍与社会群体就是恰如其分的有着这般执着关系。读书可以让人有一种笃定的世俗态度，眉目厚实。王小波在逝世十五周年时出了特别纪念版的《青铜时代》，他在现实中穿行，用简明荒谬的文字，调侃着发人深省的时代故事。王小波的时代已经过去多年，后人前仆后继结他留下的善缘，用他文字堆砌的福板去关照一个过往的时代，去反省自己潜沉的内心。
蒋勋在《孤独六讲》里多次提及竹林七贤，那些在旧时代里精神无法被满足的孤独者们，他们只顾演完自己的人生，才华也并不为掌声而定，即便岁月等不到老，那也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一种坚决的生长。英国有个哲学家说“这个世界凭理智来领会是一个喜剧，凭感情来领会是一个悲剧”，或许在竹林七贤涣散的个人主义中，都藏匿着历史风霜里深刻的悲悯，如广陵散的曲谱已是绝唱，回不当初，所有流言任凭后人去注解了。还原或陈述历史的书籍总能给予人一个坦然处之的情绪，它的珍贵会让后人有所归顺、内心温厚纯良。
在大陆的许多城市，大街小巷，你总能看见到几家有味道的藏书小店，它们好像昭示着很多反潮流的恬淡自若，有着不属于这个快餐式时代的东西，向我们展示望不到头的曾经。
上了年纪的人才能抵制瞬息万变的浮华，他们会停驻在这些书店，闻闻它的味道，那些当年流行的书籍安静被陈列，而流行其实就是时间，轮转光年。懂得人才知道那里有和自己相关的故事，有些书，不仅是来过，它的陪伴，是一段长情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