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那只猫

烟雨68

有一个亲戚，和我同年同月出生，从小我们就走得很近。二十多岁的时候出了件大事，我俩的命运有了天壤之别。那时候他老婆红杏出墙，不想被他捉奸在床。一番混乱中，奸夫越窗而逃，老婆反而被他乱刀刺中，不幸身亡。他自然逃不过牢狱之灾，先是死缓，后来改判无期，再后来改为有期。虽然减了几次刑，也在牢里呆了20年出头。去年总算出来了，然而物是人非。父母都已作古，老屋无人打理年久失修，已是破败不堪风雨飘摇。唯一的女儿在外婆的照料下已经成年，然而，在生父和弑母仇人之间，选择接受还是拒绝、原谅还是仇恨？这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最后她选择了逃避，远走天涯，不知所踪。

这样的结果是我这个亲戚万万没有料到的。有一天晚上他到我家来，我陪他喝酒，他却总是耷着个脑袋，长吁短叹。我努力找出话题和他聊，却发现他这台电视机和我永远调不到一个频道。后来我想明白了，这20年他的生活禁锢在高墙内，外面的世界与他是完全隔绝的。白天不懂夜的黑，我真的为难他了。我于是把话题往大墙内引。果不其然他的话多起来，有时甚至眉飞色舞。印象最深的是他讲到大墙里的猫。他说前几年他们搬到了新监区，原先只有几只猫，后来不断繁衍，居然有了七八十只。这些猫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除了追逐嬉戏就是躺在屋檐下睡觉。它们连犯人都不如，永远出不了监狱的大门。猫二代猫三代们，见过的动物除了人就是老鼠和鸟。有一天监狱里引进了两条警犬，在操场上训练，几乎所有的猫都被吸引过来，它们都是第一次见到狗。这在它们的猫生中应当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警犬的待遇很不错，有一个独立的院子，还有两间独立的狗舍。院子是用铁网围的，网眼很大，所有的猫都能从网眼中进出自如。原先有胆大的猫钻到院子里溜达，两条警犬视而不见，因为它们的伙食费高达每月1万元，肚子里油水很足。后来，疫情越来越严峻，有一阵子外面的东西运不进来，两条警犬也好多天不见荤腥。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几只不知好歹的猫送上门了。两条警犬大开杀戒，几只猫被吃得只余皮爪。归根结底，猫至死都不知道狗原来这么凶恶残忍，何况是狗中极品的警犬。

我记得他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笑了。后来再没见他笑过。听说他去丈母娘家想要女儿的联系方式被骂得狗血喷头，又听说他找工作四处碰壁。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他死了。他用一条绳子吊死在他那个破屋的门框上。

我愕然了许久。脑子中交替出现猫、狗和他的影像。

忽然惊觉，他就是被咬死的那只猫。